幾朵白云飄點綴著藍瑩瑩的天,背坬上那開得紅艷艷的山丹丹花,腦畔上還有升起的炊煙,繪成一幅獨屬于黃土高原上城隍梁這個小山村的畫卷。比起這美不勝收的畫卷,我更喜歡用耳朵來聆聽它的美,每一絲細膩的音律都能戳穿心底塵封了的印記,每一縷與黃土地的對白都是希望的回音。
有呼喚,有嬉笑,有吆喝,城隍梁每一刻的聲音,都是從古老而又神秘,粗獷卻不失厚重的土地上散發(fā)出來的,若是顧不得草屑黃土粘在了衣服上,找個地兒坐下來靜靜地聽,就能聽到一年四季的音符,直擊聆聽者的靈魂。
春風徐徐而來,撿畔地給驢套上了犁,“啪”一聲,隨著揮動的鞭子抽出的聲響,驢子立即拉著犁立時奮力向前,身后便是潮濕的土浪,隨著耕地人“吁”的一聲輕呼,驢子便停下腳步掉個頭,又把瓷實的土地翻出一壟壟土浪來,風中夾雜著泥土的芳香。
夏日炎炎時,稠密的杏樹、山桃樹、洋槐樹的葉子,被熱烘烘的風吹得“沙沙”作響,躺在樹葉織成的翠幕下,能聽著樹冠里知了“知知”那對燥熱的訴說,母親喊回家吃飯的聲音,終究是喚回了在土坡上遛馬的貪玩孩子。
秋高氣爽,忙著拾掇莊稼的農家人,都在等待大公雞對著東方泛起魚肚白時的報曉,雞叫三遍時已經(jīng)拿著鐮刀拾掇起了莊稼。在高粱地、玉米地里“咔嚓”砍莊稼的聲音,混著秋風里莊稼枯萎的葉子“沙啦啦”,不知不覺就會忽略身后邁著驕傲的步子,尋覓落谷和蟲子的大公雞了。
冬日西北風“呼呼”吹掃了地上的雪,若不顧地上的草屑與黃土沾著了衣服,就能靠在陽圪嶗里沐浴冬日暖陽。不遠處院子里的狗“汪汪”叫了幾聲,打破了冬日里靜謐的小村莊,把出來覓食的野兔嚇得“嗖”一聲便鉆進了遠處的灌木叢。
聽陜北的聲音,最讓我難忘的當屬父親的歌聲和母親的呼喚,無論我走在哪里,都時刻縈繞在耳邊。
父親在墩山上放羊,眼前“咩咩”叫著啃食草的羊群,黃土干涸得踩上去會“哈啦”作響,閑著也是閑著,父親便對著羊群,對著山峁,對著天與地相間吼幾句陜北民歌。“白格森森的雪呀飄,世上就數(shù)個妹妹好。”酸掉牙的曲兒響徹著山谷,驚得草叢里覓食的山雞“咯咯”叫著飛向山的另一面,有幾只小羊羔倒是尋著父親的聲音走了過來,不過被父親呵斥了回去。母親說父親放羊的時候愛耍“二桿子”,也不怕被公路上路過的人笑話。我倒覺得父親能自由自在地吼幾句陜北民歌,是對生活羈絆的宣泄,是在枯燥中心靈的釋放,是對黃土高坡熱愛的迸發(fā)。倘若沒有厚重的黃土地容納父親的歌聲,我豈能知道父親對這黃土地的熱愛,和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幸福的告白呢?
我和父親在撿畔地掰玉米,我在前面掰著棒子,父親在后面砍著玉米秸稈,雖說我站的與父親并不遠,但風的吹掃和掰玉米時發(fā)出的“沙啦啦”的聲響,讓我和父親的聊天也難以聽到彼此的聲音,有時拉句話還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計。飯熟時,母親站在撿畔峁子上,扯大了嗓門喊起了我:“平娃,不要干了,回來吃飯了。”我叫著父親回去吃飯時,父親笑著對我說:“你媽這高喉嚨大嗓子的,十里外都能聽得見。”父親總是“嘲笑”母親的聲音大,常說院子里的大黃狗被母親喊一聲都得乖乖夾著尾巴鉆進窩里。
其實,生活在天高云闊任鳥飛,一村山水萬山圍的陜北,缺不得一副大嗓門。這塊地畔與那塊地畔隔著一道溝,地這頭與地那頭又有幾道梯田,在地里勞作時,隔著溝與對面的熟人拉話靠吼,在山坡上放羊時,攔擋跑得快的頭羊靠吼,站在撿畔上,叫在打谷場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也靠吼,在陜北人的世界里,“吼”成就了《趕牲靈》《山丹丹花開紅艷艷》《到吳起》這些極具陜北特色的民歌,吼出了陜北人的熱情與豪邁,吼出了黃土高坡的厚重與樸實,吼出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自豪。
閑時,一個人坐在撿畔的杏樹下,微風習習撩動著頭發(fā)。聽,羊圈里的小羊“咩咩”的叫聲。聽,巷子里搖著風鈴嬉鬧的孩子,惹得大黃狗“汪汪”叫幾聲。聽,還有那剛從老溝里馱水回來的驢,脖子里掛著的“叮叮當當”的鈴兒聲。這聲和那聲匯織成了鄉(xiāng)村“進行曲”,又在古老的黃土地上演繹成了相思,從城隍梁這個小村莊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。(漢鋼公司 薛生旭)